An Examination of Internal Division in America’s Post-Industrial Soc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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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矛盾形象,分裂在“工业化人群”与“后工业化人群”之间。

特朗普的矛盾形象

最近有趣的是特朗普被许多主流媒体和社会力量一面勾勒为一个暴君式的自大专断的人物,另一面却嘲笑为一个荒诞离谱夸张的角色。他似乎被反对者在暴君与小丑之间不断勾画。一面是比总统更大的危险,一面是不像总统的滑稽。这种勾勒其实投射了社会分裂和特朗普和他所代表的力量缺少话语权的结构。

特朗普最近的作为,反映出他对他的国内支持者的要求的回应。像对移民问题的强烈不妥协态度,对工业回流和基础建设的坚持等等。这都受到反对者的坚决的和顽强的抵制。厌恶他的和支持他的形成强烈的对立态度。这是这些年全球化和西方本身超越工业化的发展所带来的巨大分裂的结果。

“工业化人群”和“后工业化人群”

过去人们观察世界和美国,往往从贫富分化的角度,所谓1%和99%的分裂。所以像“占领华尔街”这样的偏左的诉求都是从这里入手的。但从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角度去观察的却并不多,就是传统的“工业化人群”和新的“后工业化人群“的分裂的角度去观察。所谓人群的划分,其实就是根据其所依赖的生产方式和社会结构所形成的社会力量。“工业化人群”是从工业化以来就有的以制造业为基础的大工业所形成的关系中的人群,这些人就是工人等,在二十世纪中叶成为了中产。在近些年的全球化和去工业化的产业外移中从社会的中坚逐渐变成了社会的冗余,他们固守本地,在这一波的快速的全球化中失落感很强,多数是原有的和工业生产紧密结合的白人。同时传统的制造业等一面是全球布局,一面是转型升级从总体上看制造业在整个社会中的地位下降,让从事这方面的资本家也地位下降。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从个人电脑革命到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整个变革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的西方的以吸纳左翼思潮为中心的价值观的深刻变革交汇,在“冷战后”形成了主导全球的力量。以互联网为中心的新产业在大规模升起。而在这里形成了新的人群就是”后工业化人群”,如硅谷的从程序员到大亨都和传统产业的从业者极度的不同,他们来自全球各地,多种族,文化取向多元化,是全球化的得益者。这些新产业也不断向全球吸纳人才和在全球布局,所以这些人都不是局限在一个地方的。无论是刚来的程序员还是成功的大亨都是朝气蓬勃,觉得自己代表未来,而是知识界的精英也从各个角度支撑他们,也有西方六十年代以来的“白左”“圣母”的”政治正确“的一套大观念的价值支撑。而像传统媒体、好莱坞、大学等原来在工业化基础上建立的新闻界娱乐业学术界等所谓”上层“行业,则迅速靠拢”后工业人群“,为之代言。这就产生了缺少代表者、话语权和社会地位的传统“工业化人群”和这些“后工业化人群”之间的深刻矛盾和分裂。

这种分裂不仅仅是贫富分化,而是新产业中的人和旧产业中的人的群体分裂。即使是富人,但在旧产业的结构之中,就会感觉自己所处的社会位置是在急剧下降,自己的未来也难以期待,从而产生一种和处于同一产业中的人的认同感。类似当年在传统业社会中的的农民和地主在工业化的冲击之下,都一起抵制工业化中的工人或资本家一样。这种分裂反映在各种问题之中,如移民,从总体上说对于”后工业化人群“是利好。所以硅谷最激烈地反对特朗普的移民禁令。这是为了一面吸纳全球人才,一面压低劳动力的成本。同时文化上的多元宽容让这些人能够快速融入社会。让服务业和制造业更能为新的经济服务。而这些人到来则一面让传统的工作被更多竞争挤压,一面在文化上冲击和伤害“工业化人群”的固有的价值和认同。这些年来美国的总体社会走向都是向”后工业化人群“靠拢,为他们的利益和诉求服务的。因此,美国今天被大家称为“建制派”的整个主流精英群体,其实都在为这个新的经济和社会结构服务。

谁之天下?

其实特朗普所代表的,所整合的就是传统的“工业化人群”,反映他们的诉求。而“后工业化人群”则和他格格不入。而这次特朗普上台就是“工业化人群”的绝地反击。这反击力道甚强,力度很大。他利用了“后工业化人群”和代表他们的西方主流遇到的两个挑战来有效地形成了社会动员。一是西方主流所主导的全球化似乎在无往而不利的状况下,却在中东西亚地区遭遇了一系列巨大的挑战,形成了恐怖主义的蔓延和延绵不断的巨大的难民问题,形成了难解的全球性的矛盾。原来的移民和难民可以通过多元文化融入的构想,现在发现是难以实现的,新移民群体对西方内部的巨大冲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动摇了西方主导全球化的信心和理念。这是原有全球化的重大顿挫。二是西方内部的“工业化人群”的不满已经激化。他们原是西方社会的中坚,但现在却面临困境,也被视而不见,成为沉默的一群。同时基础设施建设缺失,族群矛盾激化,政治正确难以和现实适应等情况都叠加成为不满的巨大动因。

特朗普的这些新政无不是要实现”工业化人群“的利益。而代表新产业和新社会结构的“后工业化人群”,坚决抵制和反对他的作为。最近媒体、好莱坞、大学和硅谷对他的强烈的反击就是明证,而“建制派”对他的司法阻击更是明证。特朗普在全球被勾勒成为荒唐可笑的怪异形象也和对传统的“工业化人群”的行事风格和方法的厌弃有关。被勾勒成暴君是由于他的强势的风格和现在互联网的多样轻灵、等级消弭等格格不入,被刻画成小丑,则是凸显其随性、荒诞、粗野和不靠谱的形象,表现他和今天的时代格格不入。他所遇到的矛盾是结构性的,既是美国国内的,也是这一波全球化的。现在看来,矛盾的关键是美国国内的内在的冲突,这冲突其实也是全球性的产业结构变化和社会变化的投射,其实不仅在西方,在其他地方这种“工业化人群”和“后工业化人群”的分歧和争斗也在延伸之中。(如在中国,传统产业对互联网和电商的指责也不绝于耳)特朗普正是在美国这样的最关键的国家凸显了这一全球性的结构性的矛盾。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特朗普反而是有效地利用了如推特这样的互联网的成果,超越了主流媒体和建制对他的限制,直接对他支持他的人和社会发言。新成果也为传统的人群提供了新的力量,这也是时代的有趣悖论之一。

因此,未来这方面的冲突还会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而进一步深化。其实,回顾历史,在农业被工业化替代的十七至十九世纪,就形成了众多对工业化反制反击的力量,很多保守的力量如毁坏机器的“卢德派”,或激进的左翼力量如很多“乌托邦”的构想,都来自工业化带来的巨大的冲击。这种激荡持续了很长的历史阶段。现在看来,以互联网主导的新的经济形态和传统的工业化主导的经济形态间的角力,也会持续。特朗普的崛起也是这一过程的一个重要的环节。“工业化人群”和“后工业人群”的分裂正是当下的全球性的症候的一部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反全球化”就是一股重要的力量,但这些反对全球化的主要是西方抗议全球化带来对世界伤害的左翼,和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激进的力量,还有一些是极端势力。这种反全球化,既没有替代的有效方案,也没有实际的政治、经济实力来扭转全球化的趋势,还不足以动摇冷战后的全球化的根基。但特朗普或现在在西方崛起的力量,如法国的勒庞,却是要用可操作、具体的方案,如“美国第一”等国家实际利益优先,从反对人的自由流动的反对移民和冲击原有的一套“政治正确”的主流化的价值观等方向来实现“逆全球化”。因此这冲击会相当巨大。

因此,美国的国内谁主沉浮是关键,这和过去换总统完全不同,这不是在游戏规则中的不同的党派的轮替,而是对未来的完全不同的设计和路向的决斗,所以一定会更激烈,也都输不起,因此就更加不确定。谁说了算关系到众多人的前途和全球的路向。而2017年的西方面临的几个重要国家的选举也是关键的指标。世界的不确定性会在“工业化人群”和“后工业人群”的角力中更加凸显。

未来会是谁之天下?

(张颐武 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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