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年,中东局势波澜再起。美国击杀伊朗将军苏莱曼尼,一度将中东推向战争边缘。俄罗斯则展开密集外交,普京突访叙利亚和土耳其,促成利比亚冲突方在莫斯科会面,并对利比亚问题柏林峰会达成停火成果文件发挥重要作用。局势新发展为近年来中东事务中“美退俄进”的现实与趋势增添了一个注脚。
美俄“中东观”不同
所谓“美退俄进”,既是两国近年来在中东发挥作用的横向对比,又是两国在中东角色变迁的纵向比较。
冷战时期,中东是美苏争霸的重要场域。苏联曾在中东拥有埃及、叙利亚、阿尔及利亚、南也门等多个盟友。然而埃及倒向美国,苏联入侵阿富汗,使苏联在中东的软硬实力皆严重受损。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苏联在联合国为美国发动海湾战争开绿灯,标志着其放弃与美国在中东争夺,中东自此进入“美国时间”。
美俄在中东角色的变化根源在于两国中东战略的调整。美国发动两次海湾战争和阿富汗战争,深陷泥潭,导致国力损耗。奥巴马上台后,美国开始从中东淡出,特朗普政府延续这一政策。美国中东政策调整的目标是卸包袱、减投入,避免大规模高风险军事行动,让地区盟友分担责任,自己扮演“离岸平衡手”的角色。中东是世界性大国的“试金石”,俄罗斯将中东视为重振大国雄风的重要起点。
也就是说,两国中东政策调整的深层逻辑是两国“中东观”的不同,美国开始将中东视为包袱,而俄罗斯将其视为崛起的机遇。
“俄进”的入口和动因
如果说“美退俄进”的必然性源于两国中东政策调整,那么“阿拉伯之春”则为俄罗斯重返中东提供了入口。
对于这场席卷阿拉伯世界的风暴,美俄从一开始便看法迥异。美国视其为“民主自由的胜利”,俄罗斯则认为这是中东版的“颜色革命”。利比亚危机时,西方国家在联合国以“保护平民”为由,提议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俄罗斯投弃权票予以放行。但该决议被西方国家用来武力介入利比亚危机,俄罗斯认为是时候对阿拉伯乱局按下停止键了。
因此,当叙利亚陷入动荡,俄罗斯在中东最后一个盟友岌岌可危时,应叙利亚政府邀请,俄罗斯果断军事介入叙利亚冲突。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至少达到了四个目的:
一是救叙利亚合法政府于危亡,为自身赢得在中东的重要战略支点,为重返中东奠定基础。二是俄罗斯因克里米亚危机受到西方制裁,叙利亚的胜利使其获得与西方周旋的资本,有效缓解了压力。三是作为能够决定叙利亚局势走向的一方,俄罗斯成功将叙利亚打造为整合中东外交资源的平台,尽管叙利亚问题有关各方之间针锋相对,但都需要俄罗斯的合作,这也推动了中东外交机制化。四是俄罗斯在击败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行动上发挥关键作用,不仅自身免受恐怖主义之害,也为国际安全做出贡献。在利比亚问题上,俄罗斯也成为重要一方,对战事或和谈都带来重要影响。
当然,俄罗斯在中东的“进”,只靠一厢情愿不可能实现,归根结底还是中东国家与俄罗斯有共同利益和加强合作的动因。
在安全领域,美国欲从中东抽身,使不少中东国家感到美国靠不住了,不再是它们可以依赖的盟友。于是,沙特、埃及等阿拉伯国家开始寻求盟友多元化,以对冲单一依赖美国的风险。俄罗斯在中东的重新崛起,使其成为这些国家安全领域新的合作伙伴。
在能源领域,应对页岩油挑战让沙特和俄罗斯两个石油生产大国找到了共同语言。两国在原油生产上紧密合作,限产保价,抵御来自美国页岩油的竞争。2017年和2019年,沙特和俄罗斯两国元首实现互访。2019年美国主要石油公司撤离伊拉克,俄罗斯石油公司取而代之,成为伊拉克最重要的石油合作伙伴。俄罗斯与土耳其合作建设“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不仅强化了与土耳其的能源合作,还以此打开通往欧洲的能源运输通道。
在核能领域,俄罗斯与伊朗、埃及、阿尔及利亚等国在核电站建设上紧密合作。在军售方面,俄罗斯在叙利亚战场上的胜利,帮助俄罗斯武器打开中东市场。土耳其、埃及、沙特等国都与俄罗斯签下军购大单。
客观看待域外大国在中东的作用
与美国和苏联相比,俄罗斯此次重返中东有几个显著特点。一是务实灵活,注重实效,不设定过高目标。俄罗斯对自身实力的局限性有清楚认识,因此在中东的军事和外交行为投入小、足迹轻,注重巧妙落子。叙利亚局势稳定后,俄罗斯立即停止大规模军事行动,撤回大部分部队。在利比亚问题上,俄罗斯军事和经济投入很小,但取得了关键影响力。
二是避开美国锋芒,不与其迎头相撞。俄罗斯充分利用美国的战略收缩,瞅准美国留下的战略缝隙介入中东事务。俄罗斯选择美国不愿卷入的地区冲突、不愿谋取的经济利益施展手脚,并未在中东与美国展开全面竞争,也没有取代美国称霸中东的想法。
三是没有携带推广意识形态、政治制度和经济模式的议程。这与美国和苏联介入中东事务的逻辑、手段和目标有根本不同。相比而言,俄罗斯更注重在中东获得明确的地缘政治收益和经济收益,看重局部和短期收效。
虽然“美退俄进”是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但并不是一个严谨的推论。对于域外大国在中东的作用,仍需客观看待。
首先,这种变化并非全局性的,俄罗斯是在中东空白处、缝隙中崛起。在中东驻军最多、盟友最多、影响力最强的域外大国仍是美国,俄罗斯的影响还限于局部和个别议题。其次,无论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力量,俄罗斯都与美国存在不同程度的差距。这也影响俄罗斯重返中东的可持续性以及从中获取长期收益的大小。最后,俄罗斯无意深度卷入中东事务,只想成为中东事务的重要参与者、调解人和利益方。
俄罗斯的到来,改变了中东“一言堂”的局面,中东有了制衡美国的力量。同时,美俄在中东的关系已与冷战时期不同,不再是零和游戏。它们可以错位竞争,甚至可以合作。同时,中东国家有了新伙伴,中东冲突解决也有了新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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